编辑: 大为书画网
作者: 严学章

    弘一的书法，在书法史林林总总的图式里独一无二，鹤立鸡群，绝无仅有。几千年的书法史，论真正的禅宗书法，弘一要坐第一把交椅。他书法里的禅意清凉清凉的，完全断绝了尘世，完全进入禅机禅定，完全地坐化圆寂了。细细品味，弘一书法的点画、结体、章法，全都以“一”而贯之，是一画书，是一式书，是一笔书，是一禅书，是万法归一书，是一通万彻书。
    历史上的僧人书法，智永、怀素、八大山人，与弘一的书法相比，都没有弘一来得纯粹彻底。弘一是真正的禅书，不染一尘一埃。智永的千字文基本是人间烟火气，是世俗的格局，风格境界上并不高，更谈不上超凡脱俗；怀素的草书，细而圆润，还是世俗的潇潇洒洒、羁羁绊绊，是世俗的千丝万缕；八大山人的书画，与现实抬杠翻白眼，怨气怒气重，虽然简约但含有愤怒，少了超脱。他们更像是“狂来轻世界，醉里得真知”的艺术家，而非真正的禅定禅心禅语禅境。在禅宗书法这一点上，弘一的境界最高、修为最纯粹，逃禅来得彻底，完全地皈依自心，超然尘外。天地、人、书法都归于“一”，一而化之，是一了百了的化境。

弘一法师书作

    弘一法师纪念馆在开元寺后面，不大，但清幽雅致。那天天气特别热，我走进去，一条一条地看，生怕错过每一条，汗水湿透衣背，心里却是凉快的。一定要一条一条地看完，我要好好地感受一下这位我心里的男神菩萨，完成多年来的心愿，弥补十多年的遗憾。桑莲居士和亘昱堂主在外面等着，我终于看完了每一条，又折回去整个地扫了一遍。正准备出来，一位大姐拦在门口问我，“悲欣交集”上面的一块匾写的是什么。我抬头看，正门“悲欣交集”正上方确实有一块匾，高高挂着，十分老旧，中间还破了一个洞，一般人根本注意不到，若不是这位大姐提醒，我也不会发现。四个字，草书，仔细辨认，是“曹溪一指”。曹溪在广东韶关，是六祖慧能的道场，南宗的发祥地。“曹溪一指”是什么意思？我想大概是说，弘一皈依的是南宗，源于曹溪。而那“一指”，指的是什么？是一指禅？一指书？一指佛？还是一指弘一？一指老蟹？我久久地仰望着这块破旧的“曹溪一指”匾，望着匾中一字处的破洞，企图穿过那个破洞参透其中的玄奥。一匾一指一洞，究竟怎样地点化着老蟹？就看老蟹的天资禀赋了。我望着那匾那洞那一发呆，那个一指，要把我指向何方？
    弘一是位奇才大才全才通才。出家前，他一通万彻；出家后，他万法归一。他用一生演绎了什么是绚烂至极归于平淡，什么是世间法的出入无形无碍得大自在，什么是佛法人生与艺术人生的浑然天成，什么是人生要追寻的那个“一”、要修行的那个“一”、要走向的那个“一”、要艺术的那个“一”、要诗文书画的那个“一”。一句话，要圆融的那个“一”。
    弘一是圆融静寂的，他在天国在佛国在禅国，那样慈祥悲悯淡定地笑拈天下。弘一是多情的世俗的热烈的，他的“离别”还在长亭外和着广场舞热情地歌舞着，他冷寂的书法还在国展中被热烈地追捧着，他最早提倡并实施的裸体写生还在被美院和多媒体变着戏法实践着，他的弟子丰子恺的漫画仍然以“护生画”的方式在手机微信里被广泛地转发着，他的“悲欣交集”仍然在现实生活中“悲欣交集”地上演着，他削发为僧的仪式在国泰民安的当下仍然广泛地传承着（只是剃度归剃度，和尚非和尚。多少假行僧，行走在庙堂）。还有，自称高僧大德的书法仍然在叫卖着（只是位高德不大，总在弄字画。几个苦行僧，真心披袈裟）。
    弘一的一生，是最彻底的天才，最彻底的入世，最彻底的出世，最彻底的禅意书法，最彻底的“悲欣交集”。一句话，是最彻底的“一”。老蟹对弘一更是最彻底地顶礼膜拜。老蟹写文章弄字画，也曾经尝试过由一而万再由万而一，也企图触摸到那个“一”，但现在还在路上。其实，禅行悟道永远都在路上。从泉州回到汉海堂，翻开过去的书画集，看到自己由“八爪蟹”到“三不堂”再到“一爪蟹”的心路历程，颇多感触。
    我弄艺术撞上螃蟹，螃蟹有八只腿脚，在蟹派艺术的发展进程中就是不断地“去蟹腿”做减法。2009年，曾创作作品《舍弃八九，留取一二》，感悟人生的“加减乘除”。跋曰：“人生是道算术题。四十前为学日益，用加法乘法。之后为道日损，用减法除法。余痴情艺事又误入蟹道四十又五年。六岁临池，二十不明，三十未成，四十无大悟。虽时觉心中有千万兵马，然有兵无阵，难静难平，皆多之累也。四十五岁独闯江湖于京城，呛水多次，始知水深林密，浪险鸟杂，随舍弃多念而留一蟹耳。观蟹貌，知其八爪两螯多手多脚碍事；明蟹理，感其一味横行惹是非；悟蟹道，舍弃多爪留其三：理论、书法、水墨生肖各撑其一矣。减之又减，仅留其一用艺，横行不霸道是也。顿觉天宽地阔进退有度，盖少则得矣。”
后来又创作“一爪蟹，三不堂”联句，都是在强调万法归一。这次泉州一行的“一”行泉州，叩拜弘一，感知弘一修得功德圆满，是一通万法故，是万法归一故，是万法归一万法空故。老蟹的蟹艺归一于“横行不霸道”，怎样由一而空，我想到“曹溪一指”匾额上的那个洞，深深地陷入沉思……

来源: 中国书画报